农村大众

冷冻冰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刘旭东　　老锁姓冷，名占礼，老锁是他的乳名。老锁刚生下来时又大又胖，母亲给他取名叫“小锁”，意思是要锁住他，不要失去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渐渐地，人们就开始称呼他为老锁了。
　　老锁的老家是山东省临清市金郝庄镇冷东村。在我们这一带，知道冷占礼的人并不多，但上至八十岁老人，下至几岁的娃娃，方圆几十里内，没有一个不知道老锁的。老锁是个人人皆知的传奇式的人物。
　　老锁的出名，一是出在了力气大上；二是出在了偷东西上。
　　年轻时，老锁长得膀大腰圆，威风凛凛，一米八五的个子，往那里一站，赛过一座黑铁塔。当地人吓唬小孩，一说“老锁来了”，小孩立马止哭。关于老锁的力气，当地流传着许多小故事。
　　有一天，老锁的父亲带着老锁，牵着一头半大牛去自留地里耙地。头一天刚下过一场小雨，牛儿拉着耙，粑上放一篮子土，拉起来挺吃力的。老锁拴一根绳从旁边帮着牛拉耙。拉了两遭，那牛累得趴下不走了。父亲着急，冲着那头牛抡起鞭子就要打。老锁连忙拦住，说:“爹，干脆不用牛了，我来拉吧!”父亲抬头看了看他，迟疑地说:“也只好试试了。那就把牛卸了，把那篮子土拿下来，你拉拉空耙吧。”
　　老锁笑了笑，说；“拉空耙，那怎么能耙好地呢?这样，爹，你上去吧!”
　　“什么?我上去?你拉得动吗?”
　　“试试呗!”
　　就这样，老锁拉着耙，耙上站着他爹，呼哧呼哧干开了。天还没晌午，半亩地耙完了。
　　有一次，老锁去外村给亲戚帮忙盖房子，活儿是搬坯垒墙。那村也有一个有力气的，姓王，外号人称“大力王”。土坯是用坑塘里泥脱的，又大又厚，晒干了，一个个不下五六十斤重。“大力王”能够左右手各捏一个，一甩一举就起来。往墙上递土坯，伸直了胳膊，两手一送就上去了。他听说老锁力气大，执意要和老锁比一比。
　　老锁说:“哥们儿，咱就别比搬坯了。为了快，咱抬吧!”
　　老锁让人找来了一扇木制大门，往上面排满了大坯。门扇两头用粗绳拴好，老锁拿一根檩条穿过去，那头由“大力王”接住。两人一叫力，满满一门扇的大脱坯就上了肩膀，压得“大力王”直咧嘴。到了中午快歇工的时候，“大力王”又累又愧，放下门扇连饭没吃就回家了，下午再也没敢来。
　　老锁的力气大，因而也最能吃。他好像生来就是为吃而奋斗的，以至于后来他的偷盗，他的坐监，以至最后一次服刑期满后的失落感，都与他的力气，他的吃饭密切相连。
　　老锁的饭量特大。有多大?五个头一斤的馒头，他一气儿吃过三十个。他的力气大，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累；他的饭量大，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饱。他曾因为偷盗而先后进过四次监狱，每次期满后，总还有点恋恋不舍。他甚至愿意永远留在监狱里，因为，他说:“那里管饱!”
　　老锁原本是个规矩人，不偷不摸。在那饥馑的年月里，一般人还不够吃的呢，像老锁这样的“饿狼”，一个人顶好几个人吃，其窘况就可想而知了。他曾梦想以自己的力气来换顿饱饭，但每每落空。可以武断地说，就因为老锁生来的大个，生来的气力，造成了他的能吃。能吃而吃不饱，促使他走上了偷盗的道路。他因为偷盗而进监狱，监龄总长三十二年之久，主要是因了这一个“吃”字。
　　说起老锁偷东西，也是故事多多。他最早只是偷粮食，偷庄稼，偷一切与吃有关的物品，还挖过集体的仓库。有一年春节，我爷爷在院子里上供，把一个猪头摆在供桌上。晚上没往屋里拿，第二天发现没有了。后来，听说就是老锁给偷走的。渐渐地，老锁偷开了猪，偷开了羊，偷开了耕牛，偷开了一切值钱的东西，终于被逮捕法办。

　　老锁偷东西有个原则:从不偷本村的，也不偷邻村的。他说，他喝这里的水长大，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；如果有谁偷附近的，让他发现了，逮住狠揍，尽管他平时从不和人打架。老锁爹去世早，他对娘格外孝顺。每逢办到了吃的，宁肯自己饿肚子，也要让他娘吃饱吃好。在这方面还流传着不少“美谈”。就因为这一点，丢了东西的人对他也实在有点恨不起来。
　　老锁会吹箫，爱哼两口二黄，寂寞时他也爱向人讲讲他从监狱里获得的故事。他一辈子没娶过媳妇，没人肯嫁给他。但他也有一个相好的女人。那女人与他同村，年龄比他小，长得也可以。女人强梁，男的管不住她，干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老锁曾经接济过她，并帮她干了不少活。二人私通，已成为公开的秘密。这种关系，经过老锁几进几出的考验，竟然断断续续维系了几十年。
　　渐渐的，老锁冷占礼进入古稀之年，先前挺起的胸脯佝偻了，个子缩小了，还患有胃病和关节炎。他无儿无女，被列为“五保户”，享受着和谐社会带来的温暖。村里照顾他，在一排气派的大瓦房旁侧，靠着路边，给他盖起了一间砖房，借以遮风挡雨。他冻不着，也饿不着了。他再也不偷东西了。人们常常听他发出一声声长叹，无限感慨地说:“人哪，老了，这算咋哩?唉，这算咋哟!”